诗性的奔突与绘画的澄清
——唐晋油画近识
文/闻 松
唐晋兄是我心目中的才子作家。他的小说、诗歌以及文化论著早已在文学圈内声名远播。除了唐晋赖以成名的小说诗歌上的才能之外,他对绘画兴趣之浓烈及对此道的专注是令人感叹的。
早年,唐晋就曾以想象力丰富的线造型绘画给诗人潞潞的诗集作过插图。其创意的丰沛、绘制的精细、形式的构成等,即便以苛求的眼光来看,其插画也足以配得上专业赞许。前几年,他开始涉足于国画山水的研习,尤其对清代金陵画派的龚贤着力甚深,且颇有心得。当我以为他会在水墨画上一直钻研下去时,唐晋又出人意料地拿出了足以让我惊讶的数量不菲的油画作品。若是说他对于中国传统水墨画进行临摹和研习,然后经过“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或因“林泉高致”而寄情山水,逐步形成一套文人画的水墨表达,我会毫不奇怪,因为这是国内大多数文学工作者与绘画亲密接触的惯常路径。然而,又介入油画并直接以创作性作品呈现,且出手不俗,却是令我始料未及的。原因在于油画作为享誉欧洲数百年的代表画种,也自然形成了一套从造型、色彩到创意等的较为完整的艺术表现体系,其专业性难度可想而知。
按说,一个人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内取得成就已然不易。唐晋兄在小说、诗歌上的造诣已足以证明了他的文学天赋和专业成就。依我看来,他在绘画上的投入不能简单用兴趣来解释,而是与他蕴积的文字内在的舒张与诗性扩展力有关。
我少年时读18世纪、19世纪的西欧小说,常被小说中所描绘的景致所打动,至今还能忆起读《呼啸山庄》时结尾时的一段文字:“……望着飞蛾在石南丛和兰铃花中扑飞,听着柔风在草间吹动,我纳闷有谁能想象得出在那平静的土地下面的长眠者竟会有并不平静的睡眠”。这种文字中的画面感所引发的“视觉唤起”或视觉想象力,几乎在古典文学中比比皆是。这也是前现代阶段文学作品重要特征之一,是叙事性表述为主的前现代型艺术的表征。所谓的视觉唤起其实近乎于美学中的“通感”,它使得文字的扩张力达到形象呈现的效果。而文学作品中的插图一般尚须承担还原画面情景的任务。
唐晋的油画作品跨越了油画训练中常规的造型和色彩训练阶段,尤其是现代油画中的对景写生阶段,直接切入以叙事性和想象力为主的情节性绘画。这固然是唐晋以作家的视野入画,部分程度上可视为是舍弃过程而直奔主题,我以为更重要的是他内心的诗性奔突所致。也就是说,他把内心蕴积的文字表述和观念直接转换成颜料和画面形象,试图用油画语言印证他的内心思考,关于西方圣经故事,关于神话传说,关于山水风景,关于对当下的反思……
在我看来,唐晋的油画作品语言近乎于水墨画中的写意:直抒胸臆,笔触明显,富有表现力。这种绘画风格大致是处于现代主义早期与表现画风阶段,与梵•高、蒙克以及20世纪初德国表现主义绘画较为接近。特别与梵•高、诺尔德、恩索等人画风在形式上非常类似,尤其在色彩的对比上,以及画面情境的营造上更是如此,如《西绪弗斯》、《与天使摔跤》、《偷窥》、《帕里斯的裁判》等作品等。在他几幅纯粹的风景画中,如《林泉》、《圣山》、《石磴》等画中可以看出他近景与远景之间的处理和色彩关系是值得称道的,特别是《圣山》的色调显示出画面格调已然不低。实际上,唐晋这批油画还不同于西方现代主义时期常见的单幅作品,而具有较强的叙事情节,形式上更接近于以油画的语言来画插图,尤其在《劫夺》、《每把椅子都有一个好去处》、《走过屋顶的长尾巴》、《红衣圣母》等作品中体现得更为明显。毫无疑问,这种放浪的写意表现及自由的绘画状态是值得肯定和保持的。
毋庸讳言,若是以美术专业的要求来苛求唐晋的油画,他画面中显示出的色彩训练、绘画结构甚至于表现技巧是略嫌不足的,比如他对于笔触的表现就缺乏油画中的那种概括性,及在造型上的刻画还显得过于散淡和随意等。主要原因在于,即便更为强调张力的德国表现主义的绘画中,也能明显感觉到欧洲画家对于画面造型及色彩训练等基本绘画素养上的不经意体现,犹如诗人对于文字的敏感性一般,那是经过长期对文字的浸润才能有的近乎本能的反应。因为即使是西方现代主义绘画,在绘画性上的造型结构及色彩关系也是延续自古典主义油画中的写实体系。只有到了以解构为特征的后现代主义艺术,对于绘画性的基本素养才不那么强调或者有意进行消除。
事实上,对于唐晋来讲,绘画恰如他的诗歌,是他表达内心的一种方式。他是在用绘画澄清他内心诗性的汩汩岩浆,为他的想象力提供另一种宣泄口。常言说,诗情画意,至少说明诗性和画意是相通的。实际上,他的绘画状态更接近于元代文人画家倪瓒所说的“不求形似,唯逸笔草草耳”。而对于艺术来讲,最重要的显然是诗性的阐述(呈现审美的丰富性)和表现的激情(凸陈生命过程及内在思考),这既是艺术创作的原点,也是成就艺术的必需,更是对生命负责任的态度。唐晋的绘画既为他的思考提供了一个支点,也为他涉猎广泛的艺术表达提供了另一种参照。
2015年7月24日于杭州西子湖畔
【作者:闻松,中国美术学院博士。艺术家、评论人。】